徐无鬼一觉睡醒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。所有人都坐着等他起来。
“兄弟,就差你一个了,我们打算好了,先去其他病房串门。要是路上遇到医生护士什么的,也顺带给他们拜拜年。”谭杉坐在徐无鬼身边,一边用手给他梳理头发一边说。
徐无鬼饶有兴趣地看着他。“嗯?你是问然后我们去干嘛吗?拜完年估计就快晚上了,晚上我们在这开个小年会,歌星俩第一个表演,带我们唱新年歌。”谭杉回答说。
“欢迎其他病房的朋友也来参加哦!”歌手兄弟中的弟弟迫不及待地接了话。他哥哥眉飞色舞:“好久没开演唱会了,我们今天露一手。”
徐无鬼听了,笑着给他们鼓掌。竹竿走上来拉了拉他:“看把你美的。快一起去拜年吧,明天还可以到楼下遛弯呢。”
一行人穿着清一色的加厚病号服从病房里鱼贯而出。走到走廊上时,他们三三两两挽着手勾着肩,哼着小曲或者吹着口哨,不亦乐乎。徐无鬼躲在最后面,静静地拉着身边的谭杉——第一次和病友一起出来,他有点害羞。两三个值班的女护士坐在长椅上惊讶地看着这群人,满眼都是好奇,没有要管教他们的意思。
走在最前面的竹竿带头向她们作了个揖:“过年好啊,护士小姐。”护士们先是愣了一下,很快回过神来了:“谢谢啦,你们也……新年好。”竹竿又鞠了个躬,绅士般地对她们笑笑,带着大家继续走。谭杉拉着徐无鬼凑过去拍了拍他的背,调侃说:“竹竿老师,您在女士面前微笑的样子还是挺帅的嘛。”
“哈哈哈……”大家都会心地笑了起来。竹竿赶忙给自己打圆场:“诶,谭杉你可不能这么说话……我本来……”
“老师本来就很帅是吧?”黑皮冷不丁冒出一句话,把大家逗得更乐了,暖洋洋的笑声充满了整个苍白的走廊。
一行人前前后后只去了三个病房,却花了半晌光景。所有被拜访的病人都很惊讶。他们都先是一愣,然后热情地拉着来客们打招呼拉家常,无一例外。楼上病房有一个六十来岁的白发病人特别激动,一见到前来拜年的人们就高兴得手舞足蹈,一收到新年祝福就乐呵得老泪纵横。他挨个握了人们的手,弯着腰,笑得合不拢嘴,满是皱纹的脸上挂着两条喜悦的泪痕。当老先生跟徐无鬼握手时,徐无鬼报以有点强硬又不失温和的笑容——徐无鬼第一次被不认识的人握手,而且他的手被老人的老茧磨得生疼。
竹竿回到病房后仍在惦记那老先生。他再三嘱咐病友们在过年期间有空就要多去看看老人家。黑皮坐在角落里说:“老师,这些话你已经强调一路了。”
“不多说几遍你们怎么记得住。”竹竿走过去拉他,“别坐在角落里,冷。”黑皮被拉到竹竿的床上坐下,阴着脸不停地嗅着自己的袖子。
竹竿轻轻拍了拍他:“别闻了,你不臭。”
“说真的?”
“说真的。”
黑皮满意地点了点头,咧开嘴笑出了一排发黄的牙。过了一会,他拍了拍坐在徐无鬼床上的谭杉。谭杉和他交换了一个眼神,嘟哝道:“要去你们去,我不想去。”
竹竿走上来问:“嗯?你们俩说什么?”
谭杉摇摇头不说话,黑皮一边用力地扯着他的衣服。竹竿恍然大悟:“我知道了。我们忘记去给隔壁病房拜早年了。”
“对啊——”其他人拖长音附和。竹竿又说:“他们是我们的邻居,远亲不如近邻。再加上大块头刚走……我们有必要去。”
“要去你们去,我不想去。”谭杉翻了个大白眼,缩到了自己的被子里。躺在他旁边的徐无鬼有点不解,但仔细想了想,他知道谭杉为什么不乐意了。他给竹竿使了个眼色,竹竿一下子明白了。
“你不能这样。”竹竿坐到谭杉身边,语重心长地说,“打过架又如何?后来大家不是和好了吗?他们都挺关心你的。何况现在他们刚失去一个朋友。你是不是应该……”
谭杉打断了他的话:“老师,我心里可不是你想的这样。说实在的我觉得隔壁的人都很好,包括已经离开的大块头。嗯,我是说除了刺头之外他们都很好。”
后半句话才是重点。此言一出,病房里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,大家都低下了头。谭杉口中这个叫“刺头”的的确很讨厌——徐无鬼记得神仙当初算命时说他的姻缘路可能有点困难,他一不高兴就打了人家,给人家送了对“国宝熊猫眼”。他同房的人说过,这层楼约摸三分之一的病人都被他得罪过。
竹竿觉得词穷,掻搔后脑勺不知说甚是好。过了几秒,他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转,说:“算了,我自己去。”说罢,插起口袋就走。黑皮第一个跟上去,紧接着是巧匠。他们三走到门口时,其他人也都跟了过去,竹竿探头探脑,病房里只有徐无鬼犹豫不决地蹲在谭杉床边。
谭杉从被子里探出半个头,叹了口气,披着被子不情愿地坐了起来。徐无鬼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,跟了过去。
竹竿带头进了隔壁病房,黑皮左手搭着他瘦削的肩。其他人也陆陆续续跟了进来——谭杉是被徐无鬼两只手拉着过来的。病房里正有几个人坐在地上玩一副不知道哪儿来的弹珠跳棋,还有人在边上看,其中一个边看还边指指点点,根本没注意到来客人了。
“过年好啊各位。”竹竿抬高嗓门,首先发了话。其他人也紧跟着附和,只有谭杉不开口,徐无鬼见状用力捏了他一把。
专心致志下棋和观棋的人们都抬起头,先是一脸迷茫,一见到是他们,个个乐开了花,都拥上来打招呼。其中有一个人走得急,不小心踩到了一粒弹珠,重心不稳往前一摔扑到了戏子背上,差点把人家也弄倒。
竹竿满脸微笑,向人们拱了拱手:“祝大家身体健康啊……”话还没说完,就被一个背后突然冒出来的声音打断了:“可大块头已经听不到了。”众人一看,是刺头刚从外面回来,拖着两条绿糊糊的鼻涕,几条赤红的抓痕赫然印在脏兮兮的脖颈上,咬破皮了的大嘴里不知道还嚼着什么东西,说话有点含糊。
谭杉一看到他就想冲上去,徐无鬼死死地拉住他。谭杉挣扎着还张嘴想说什么话,巧匠就过来一双大手捂住了他的嘴,满脸涨的通红。
人们顿时都不说话了。刺头冷冷地笑了笑,走到竹竿面前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,把人家看出了一身鸡皮疙瘩。他严重口臭的嘴里吐出一句酸溜溜的话:“新年好啊,老竹竿。”
竹竿觉得很尴尬,挤出一脸皱巴巴的笑:“额,新年好……”刺头咧着嘴拍了拍他的肩,走进了病房,人们都避开他,给他让了条道。他一屁股坐到自己脏兮兮的床上,开始用颇具嘲弄色彩的腔调咿呀咿呀地唱。戏子一听翻了个白眼,回头喊了一句:“别学我!”
“谁学你了?就你能唱戏?”
谭杉挣开了徐无鬼和巧匠,一脸通红地要冲过去,又被竹竿一把抓住。竹竿朝大家使了个眼色,一行人于是回去了。
谭杉第一个冲进病房,叉着腰对着墙大喊,唯恐隔壁听不见:“我就说嘛,肯定有人破坏我们的兴致。”竹竿无奈地摇摇头,看上去是想劝他几句,但是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。隔壁传来了戏子大声说话的声音,半天没人回应,只有他一个人像唱独角戏一样说个不停,一说就是小半天,还带着咄咄逼人的腔调。
“你那天不唱霸王别姬大块头就不会死!”
这是刺头回敬他的话,几乎是在嘶吼了。
喋喋不休的戏子一下子静了下来,不再说半句话,也没有别人说话。刺头又说:“这里就他一个人对我好,就一个人!从头到尾就他一个人!一个人!”刺头这句话当然还是用嘶吼出来的,他一吼完就是歇斯底里地大哭。竹竿一听,赶忙跑去隔壁病房。徐无鬼和黑皮互相看了一眼,也跑了过去。
刺头跪在自己的床上,满脸鼻涕眼泪,就像天塌了一样哭天抢地。所有人都在边上手足无措地看着。徐无鬼觉得很震惊,出了汗的右手紧紧攥住了胸前的羽毛。竹竿走到戏子旁边小声问:“那个……霸王别姬怎么回事?”
戏子因为房间里太吵没有听清楚。竹竿贴在戏子耳边又重复了一遍问题,他听了有点吃惊,而后是一脸无辜:“我确实唱了霸王别姬。不过是大块头自己要我唱的。”
“他为何非要听这个?”
“不知道啊,好像是那天有人来看他,不知道和他说了什么……呃,去之前还挺高兴的,唉……”他顿了一下又说,“大块头一回来就愁眉苦脸的,一句话也不说……”戏子说不下去了,语调里带着明显的悲恸。
黑皮贴上来急不可耐地追问:“然后呢然后呢?”
戏子捂住半边耳朵,顿了一会才轻声地说:“然后快入夜的时候,他、他非要我唱霸王别姬给他听。原本……我不太想的,但我看他一脸惆怅,就唱了。”
“然后呢?”黑皮又问。
戏子撇了撇嘴,接着说:“他听完笑着给我鞠了一躬然后睡了。非常奇怪……他从来没有这样过的。然后就……就……”他额头上冒出了些细细的汗水,无神的眼睛微微发红。
黑皮开口还想再问点什么,徐无鬼偷偷捏了他一把,朝他使眼色。戏子用黑瘦的手扶着额头,几乎是在恳求了:“啊……什么也别说了……”他终于识趣地闭了嘴,紧紧挽住徐无鬼的手臂。
跪着的刺头仍在哭,声音已经哑了,胸前的衣裳湿了一大片,脏脏地紧贴着皮包骨的胸膛。
刺耳的哭声充斥着整个阴沉沉的病房。竹竿皱着眉头想了想,走到他床边差不多一米开外,认真地对他大声说:“新年好,保重身体”说罢,带着徐无鬼和黑皮走开了。徐无鬼走到门外时往里看了一眼,有两个人走到了刺头旁边,其中一人手里还拿着纸巾。
他们回来时,病房里所有人都安安静静地在自己的床上坐着或躺着,发呆或休息。大家都沉默不语,隔壁不断传来刺头辛酸的哭诉声和其他人的对话声。谁都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,因为没人有心思听。
突然,歌手兄弟中的哥哥说了一句:“大家休息会吧。晚点还有我们的年会。”弟弟补充说:“别忘了一起唱新年歌。”
没人回答,但是并不代表没人回应。那些还坐着的人都不约而同地躺了下来裹着被子休息,任凭外面有风雨也有吵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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